5月16日 - 文革四十年

《 苹 果 日 报 》

2006年05月15日
李 怡 专 栏 ： 文 革 集 体 失 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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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 九 六 六 年 五 月 十 六 日 ， 毛 泽 东 控 制 的 中 共 中 央 ， 发 出 了 “ 五 一 六 通 知 ” ， 由 此 而 带 来 绵 延 十 年 腥 风 血 雨 、 扭 曲 了 全 民 人 性 的 文 化 大 革 命 。 十 年 后 ， 毛 泽 东 去 世 ， 江 青 等 四 人 帮 被 捕 ， 邓 小 平 复 出 ， 中 共 给 文 革 定 性 为 “ 一 场 浩 劫 ” 。 然 而 ， 在 邓 小 平 提 出 对 历 史 评 价 “ 宜 粗 不 宜 细 ” 的 主 导 下 ， 中 共 对 文 革 这 段 历 史 的 过 程 ， 从 来 略 而 不 提 ， 更 别 说 过 程 中 的 细 节 了 。

明 天 ， 是 “ 五 一 六 通 知 ” 发 出 四 十 周 年 ， 也 是 文 革 结 束 三 十 周 年 。 香 港 的 报 纸 ， 比 如 《 苹 果 日 报 》 ， 已 连 续 多 天 刊 登 回 顾 文 革 的 报 道 ， 然 而 ， 在 中 共 报 章 ， 包 括 当 年 极 为 热 情 地 鼓 动 、 宣 传 文 革 的 香 港 左 派 报 章 ， 却 看 不 到 任 何 回 忆 或 反 思 文 革 的 文 章 ， 在 中 国 官 方 网 页 上 ， 也 找 不 到 任 何 有 关 文 革 的 资 料 。 中 共 当 前 从 中 央 到 地 方 的 各 级 领 导 干 部 ， 文 革 时 都 是 挥 动 毛 语 录 、 冲 击 老 干 部 、 残 酷 斗 争 老 一 辈 知 识 分 子 的 红 卫 兵 。 今 天 他 们 就 像 集 体 失 忆 一 样 。 在 他 们 的 思 维 中 ， 已 浑 忘 了 祖 师 爷 列 宁 的 训 诫 ： “ 忘 记 过 去 ， 就 意 味 背 叛 。 ” 他 们 信 奉 的 ， 是 上 世 纪 四 十 年 代 英 国 政 治 讽 刺 小 说 家 乔 治 ． 奥 威 尔 的 名 言 ： “ 谁 控 制 了 过 去 ， 就 控 制 了 将 来 ； 而 谁 控 制 了 现 在 ， 就 控 制 了 过 去 。 ” 中 共 领 导 层 对 文 革 的 集 体 失 忆 ， 等 同 背 弃 列 宁 的 训 诫 ， 并 贯 彻 奥 威 尔 的 控 制 论 。

早 在 去 年 ， 大 陆 媒 体 发 表 为 数 不 多 的 反 思 文 革 的 文 章 ， 中 共 领 导 层 便 定 下 基 调 ， 对 文 革 周 年 的 报 道 要 降 温 ， 同 时 对 今 年 另 两 项 纪 念 活 动 ― ― 中 共 建 党 八 十 五 周 年 、 红 军 长 征 胜 利 七 十 周 年 要 升 温 。 试 图 用 这 种 一 降 一 升 的 宣 传 ， 转 移 人 们 的 视 线 。

今 年 三 月 ， 全 国 政 协 委 员 杨 匡 满 提 出 建 立 文 革 历 史 博 物 馆 的 提 案 ， 他 说 ， 今 年 是 文 革 开 始 四 十 周 年 ， 建 立 文 革 博 物 馆 是 作 协 主 席 巴 金 的 遗 愿 。 杨 匡 满 说 ， “ 文 革 十 年 对 国 家 的 政 治 、 经 济 和 道 德 破 坏 很 大 。 一 个 民 族 不 能 忘 记 历 史 ， 一 个 反 思 的 民 族 才 是 有 尊 严 的 民 族 。 ”

当 时 有 四 十 八 名 全 国 政 协 委 员 参 与 杨 匡 满 的 联 署 ， 其 中 包 括 贺 龙 元 帅 的 女 儿 贺 捷 生 ， 前 副 总 理 陶 铸 的 女 儿 陶 斯 亮 。

杨 匡 满 是 一 个 诗 人 、 作 家 。 他 从 事 编 辑 工 作 三 十 多 年 ， 发 现 和 扶 植 过 大 批 年 轻 作 家 ， 这 些 作 家 中 许 多 人 后 来 都 获 得 全 国 优 秀 作 品 奖 。 杨 匡 满 就 在 一 九 九 八 年 获 国 务 院 颁 发 “ 突 出 贡 献 专 家 ” 称 号 。 二 ○ ○ 一 年 起 担 任 《 中 国 作 家 》 杂 志 社 常 务 副 主 编 。

然 而 ， 中 共 领 导 层 为 了 控 制 现 在 和 未 来 ， 就 要 选 择 忘 记 历 史 ， 宁 可 让 中 华 民 族 成 为 不 会 反 思 的 没 有 尊 严 的 民 族 。 今 年 三 月 ， 中 国 文 化 部 部 长 孙 家 正 表 示 官 方 不 会 举 行 反 思 文 革 的 活 动 ， 强 调 要 建 设 和 谐 社 会 ， “ 要 鼓 励 往 前 看 ” 。 中 宣 部 又 使 用 审 批 权 ， 不 批 准 有 关 文 革 的 书 刊 出 版 ， 不 安 排 有 关 文 革 的 影 视 作 品 播 出 。 杨 匡 满 去 年 完 成 一 部 二 十 万 字 、 描 述 文 革 的 写 实 作 品 《 迷 惘 与 忏 悔 》 ， 至 今 没 有 一 家 大 陆 出 版 社 愿 意 出 版 。

只 有 权 力 、 金 钱 、 色 欲 、 实 利 ， 没 有 迷 惘 ， 没 有 忏 悔 ， 也 不 准 人 民 迷 惘 与 忏 悔 ， 就 是 今 天 中 共 领 导 层 的 意 识 形 态 与 施 政 方 向 。 他 们 要 建 构 的 和 谐 ， 是 藏 污 纳 垢 、 集 体 失 忆 的 和 谐 ， 而 不 是 直 面 过 去 、 涤 垢 除 污 的 和 谐 。


2006年05月15日
陶 杰 ：全 球 化 角 度 看 “ 文 革 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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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 国 “ 文 革 ” 四 十 周 年 ， 中 国 官 方 不 准 “ 纪 念 ” ， 极 力 淡 化 ， 与 日 本 政 府 对 待 “ 南 京 大 屠 杀 ” 之 态 度 相 同 。

“ 文 革 ” 在 海 外 研 究 甚 殷 ， 许 多 “ 文 革 ” 专 家 都 在 欧 美 。 “ 文 革 ” 的 过 程 固 然 恐 怖 ， 但 四 十 年 后 检 视 ， “ 文 革 ” 元 凶 为 毛 泽 东 ， 殆 无 疑 问 ， 但 成 千 上 万 的 “ 红 卫 兵 ” 及 其 他 众 党 ， 俱 为 帮 凶 。 正 如 纳 粹 德 国 ， 元 凶 为 希 特 拉 ， 纳 粹 青 年 团 与 成 千 上 万 德 国 民 众 ， 只 要 支 持 过 希 特 拉 ， 为 纳 粹 政 府 摇 旗 呐 喊 过 的 ， 不 分 首 从 ， 皆 应 与 希 特 拉 一 同 受 审 判 。

因 为 毛 泽 东 一 人 仅 为 指 挥 ， 交 响 乐 团 中 的 每 一 人 （ 虽 然 以 音 乐 演 奏 来 比 喻 不 尽 恰 当 ， 是 极 大 的 抬 举 ） ， 只 要 随 指 挥 棒 玩 弄 音 乐 ， 不 论 钢 琴 、 提 琴 、 单 双 簧 管 、 锣 鼓 ， 皆 是 音 乐 演 奏 的 一 部 份 。 更 进 一 步 ， 当 夜 购 票 入 场 、 坐 在 台 下 ， 由 始 至 终 未 离 席 而 鼓 掌 者 ， 也 是 构 成 一 场 演 奏 会 的 各 个 环 节 。 若 要 清 算 文 革 ， 不 可 只 清 算 指 挥 ， 还 有 演 奏 者 ， 场 内 的 带 位 员 、 音 响 技 工 、 台 下 鼓 掌 的 每 一 名 观 众 ， 皆 是 此 一 罪 行 的 从 犯 。

所 谓 纪 念 “ 文 革 ” ， 中 国 的 邓 小 平 ， 只 承 认 “ 指 挥 ” 犯 了 “ 重 大 错 误 ” ， 台 上 的 演 奏 者 ， 只 与 邓 小 平 本 人 有 过 节 者 ， 如 江 青 、 聂 元 梓 、 张 春 桥 等 人 受 惩 办 ， 也 就 是 说 ， 弹 钢 琴 和 拉 小 提 琴 的 几 个 ， 给 绑 起 来 ， 投 入 监 狱 ， 玩 弄 其 他 乐 器 者 ， 不 是 安 然 无 恙 ， 就 是 受 惩 甚 微 。

海 内 外 民 间 ， 则 为 万 千 “ 红 卫 兵 ” 开 脱 ， 不 是 自 称 “ 受 蒙 蔽 ” ， 就 是 以 “ 在 一 个 特 定 的 时 代 ， 在 那 个 特 殊 的 环 境 ” 之 类 似 是 而 非 的 逻 辑 而 自 我 辩 解 ， 以 此 为 “ 文 革 ” 清 毒 。

“ 文 革 ” 是 中 华 民 族 的 一 场 集 体 犯 罪 ， 是 中 国 人 内 部 的 一 项 “ 反 人 类 罪 行 ” （ Crime Against Humanity ） 。 国 际 所 幸 者 ， 是 这 一 场 罪 行 仅 限 于 中 华 民 族 之 自 残 。 除 了 赤 柬 波 布 政 权 ， 并 未 向 全 球 外 溢 。 虽 然 老 毛 有 输 出 “ 世 界 革 命 ” 之 意 ， 并 未 成 功 ， 虽 搞 得 中 国 文 化 自 断 经 脉 ， 西 方 耶 教 文 明 则 丝 毫 未 损 ， 孔 庙 捣 毁 了 ， 梵 蒂 冈 尚 存 ； 一 声 “ 破 四 旧 ” ， 许 多 古 迹 古 籍 拆 毁 烧 光 ， 罗 浮 宫 和 威 尼 斯 尚 存 。

由 全 球 化 的 大 角 度 来 看 ， 毛 泽 东 不 如 希 特 拉 ， 这 是 上 帝 对 全 人 类 留 了 一 线 慈 悲 。

文 革 因 老 毛 而 起 ， 其 可 绵 延 十 年 ， 却 因 中 华 民 族 之 麻 木 和 愚 昧 而 深 化 ， 毛 泽 东 是 元 凶 ， 却 不 是 绝 恶 ， 亿 万 名 挥 动 过 “ 毛 语 录 ” 的 蓝 蚂 蚁 ， 即 使 是 帮 闲 ， 也 是 “ 协 恶 ” 。 今 日 五 十 岁 以 上 的 中 国 人 ， 当 过 红 卫 兵 ， 亦 以 “ 那 时 年 轻 受 蒙 蔽 ” 而 自 辩 ， 即 可 专 心 在 “ 经 济 改 革 ” 中 做 生 意 发 财 。 所 谓 “ 纪 念 文 革 ” ， 可 以 休 矣 。

今 日 中 国 经 济 与 全 球 一 体 化 ， 大 陆 贫 富 悬 殊 ， 开 始 有 人 怀 念 文 革 ， 其 中 是 非 ， 说 不 清 楚 ， 也 不 必 纠 缠 。 以 欧 美 为 首 的 全 世 界 要 警 戒 的 是 ， 有 如 反 恐 ， 一 旦 中 国 发 生 第 二 次 文 革 ， 如 何 可 以 保 护 国 际 文 明 体 系 之 安 全 。